写给你的，一封迟到的信

打开这个浅蓝色包裹盒的时候，我的心还是突兀的跳了一下，就像许多年前夕阳里，我落寞金黄的童年身影下突然闯进的你。没有预兆！满是惊愕！  

包裹盒里整齐的摆放着一封信一张存折和一本日记，地址来自于你，我拆开信，坐在阳台的沙滩椅上捧读。金色的阳光打在我细碎小花的棉布裙上，天蓝的太过浓重，我轻叹一口气，开始看信。 -

信是这样写的。
小茹姐：
你好，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爸爸已经去世一个多月了。我在整理他的遗物的时候看见了这本日记和日记本里夹着的存折，都是给你的，尽管这些年没有联系过，但是每年你的生日爸爸仍然会自己动手做一个蛋糕，即便是生命的最后岁月里，他也不曾忘记。这些年他很少提起你，但是我知道他的心里一直都没有放下过你。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来这里祭拜祭拜他，也顺便看看我吧。我真的很想念你。 -
弟： 骆小波 -



合上信，我忍不住用手背抹了抹我湿透了的眼睛，谁知道，抹完了，眼泪又流出来，于是我只好再用手去抹，就这样，抹了许久才发现，手背上早已沾满了我此前精心描绘过的眼影，乌七嘛黑，就像十一岁那年，参加你的婚礼。




认识你的时候，我只有七岁，我背着小书包在巷子里踱步，思考着今天晚上应该去哪里过夜，而你吹着口哨骑着自行车满面阳光的在路上骑行，当你骑进我洒满阴影的巷子时车头开始左左右右的摇摆起来，于是我童年小小的身影也开始了左左右右的躲闪，就这样在很多个左左右右的躲避中你终于把我撞倒，我书包里的书散了一地，而你车头上挂着的蛋糕也摔的稀烂，那天正好是你的生日，二十七岁。你站起身来，没顾的上车倒是先扶起了我，你问我，小朋友，没事吧？ 我望着自己磕破流血的膝盖朝你豪气的摆摆手说，没事。 -


于是你粗略的收拾了这一地的狼藉，固执的领着我到卫生所里包扎，你一边看着腕上的表一边对我说你今天生日，和朋友约了时间，等不及送我回家。于是你给我留下了你的地址和电话，你说如果父母问起或者要换药的时候就打电话给你。我还没来得及答应你，你就跨上自行车走了。从此你淡蓝色的衬衣和年轻美好的笑容就这样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被定格成了永远。从此，我缠上了你，整整二十年的光阴。 -


我没有等到父母问起或者第二天换药的时候才去找你，你夜里十二点半回家的时候就看见了早已坐在你家门口等你的我，一个七岁的孩子绕了大半个城找到你的住处着实不易，而有一些微醉的你竟然愣了好半天才认出我就是傍晚被你用自行车撞倒的小女孩。你拉开走廊的灯后，不解的脸立马变成了惊恐，你看着额角破了道大口子，结着厚厚血块，满身狼藉的我半天吭不出一句话来，我再次豪气的对你摆了摆手说我被我妈揍了撵出来没地方睡，问你能不能借住一宿，你不肯相信我说的话而执意要送我回家。于是懒得争执的我说不用了起身就走，结果站起来眼前一黑，不省人事，倒在了你的身旁。你把我送进医院，医生说我血糖过低营养不良，帮我打了吊针，缝合伤口，你辗转再三联系到了我妈让她来医院接我，结果她看见我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了刚刚清醒的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我的鼻血开始往外涌，她还要动手，却被你拦下，你抓起我的手臂掀开我的袖子对她说，这都是你打的？她没有理你只是扯着我的头发一边骂一边往外拖，我喊你救我，喊你救我，于是你快步上前推开我妈，抱起晕晕乎乎七岁的我用医院的电话报了警。

你看，你当时太年轻了，你还不如七岁的我知道警察是不管这种事的。 -




放下回忆，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再次翻开了包裹盒里你的日记，日记的扉页上用毛笔慎重的写着一行好看的楷体小字：“致我的小茹”，落款是一九九二年，十一月十日。我用手轻轻摩挲着它们，试图想象你当年的心情和模样，想象你穿着干净的衣服，坐在学校的办公室里，握着毛笔点点提提的为一个如此萍水相逢闯进你生活中的小包袱写下这行字的情形。 -

日记的第一页贴着我七岁时送你的画，画上用红色的水彩笔歪歪扭扭写着五个大字：我的爸爸。你很配合的站在我的画里，戴着黑框眼镜，咧着大嘴，扶着身旁的自行车冲我微笑。图画底下是你写的字 -

1989年12月20日 雪 -
小茹前两天来家里找我，说是小学里美术老师给了期中作业，要画爸爸，我不忍看她为难，就让她照着我的样子画了。结果眼睛不像眼睛鼻子不像鼻子把我画的可丑了，这小家伙还非说很像。她在画的底下小心翼翼的写了五个歪歪扭扭的字：我的爸爸！写完后忐忑的拿大眼睛瞄我观察我的反应，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好把头扭开，心里却有一点小小的沉重！真不知道她这样的情况以后要怎么办？ -

我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搜索着你端坐在我面前让我作画时年轻的脸。你穿着灰色的毛线衣，手里捧着暖茶，眉眼里全是学者的气质，我喜欢的样子。 -


我两岁时死了亲妈，两岁半父亲再娶，四岁时死了父亲，和继母生活，遇见你之前我的印象里只有头发蓬乱粗声怒吼的暴躁女人，和偶尔看见我心疼咂舌的邻居大妈，却没有愿意收留我那么那么多年的温和男子，以及暖和的衣服，可口的饭菜。你曾戏谑的对我说，上辈子也许是我的情人，因为欠了我太多，所以这辈子来当我的父亲慢慢偿还。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好十五岁，我在心底默默的说，等我长大了要嫁给你，这辈子仍然做你的情人。谁知，一晃十二年过去了，你从我的身边搬到了大洋彼岸，又从大洋彼岸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却始终没有等到嫁给你的那一天，只是仍然守着这句话在人间踽踽独行。 -




继续看你写的日记 -
1990年1月3日 晴 -
许久没有见到小茹，到她学校找她，想带她上馆子吃一餐饭，却发现她脱下手套后，五个手指肿的像萝卜，一问才知道，竟然是继母嫌她衣服没洗干净拿擀面杖敲的，我气极了，拉着她就上医院拍片，左手五个手指头折了三个，右手折了两个。这分明是严重的虐待啊。我看着这样黑瘦矮小的她，禁不住动了收养的念头。




于是那天之后，我在你一厅一卧的宿舍里一睡就是四年，直到你结婚成家。刚开始上你们单位的食堂吃饭时总有人好奇的询问你，你红着一张脸，生怕别人误会我是你的私生女，却咿咿呀呀半天也不知道该把我解释成你的谁。我猜想我们认识到同住的故事实在太复杂，不是你这样一个老实木讷的男子能够表达清楚的。于是我机灵的举起我缠满纱布的手现身说法，我说，我爸死了，我后妈虐待我，他是我叔。所以直到现在你们学校里的那些教授介绍我时还常常说，那个就是骆燃的侄女，骆小茹。他们不知道，其实我姓董。我叫董小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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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你找到了我屠夫一般的妈妈要来了我的户口，帮我办理了转学，我的新学校就在你任职的大学边上。你指着我户口本上的一小排数字对我说，你说，小茹，你看，你的生日是1982年11月10日，以后叔叔会给你过。我用力的点点头，却茫然的不知道过生日究竟是什么。直到1990十一月十日晚上吃到了你亲手为我做的发酵粉放了太多的几近绿色的蛋糕。才知道，原来这就是生日。那年八岁，满心欢喜。 -




我合上日记，抖了抖棉布裙上的阳光，起身进厨房倒了一杯水，水是暖的。吞咽的感觉，就像你温和而略带粗糙的掌心抚摸着我的头。 那时候你好年轻，就像我现在的年龄，头上没有白发，眼角没有皱纹，常常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在这个城市里有青山绿水的地方游玩，你喜欢在阳光下教我背唐诗，给我念宋词，也喜欢对我说陶渊明，苏轼和李白。我有时候觉得你就像旧时代的私塾先生，背起之乎者也来也会陶醉的摇头晃脑。自从顺理成章的成为你的侄女后，你的书架上就多了很多诸如儿童心理学之类的书，你是个认真的男人，即使抚养我这样一个只要给口饭吃，给个窝睡就能感恩戴德的孩子。 -





1993年5月2日 -
我结婚了。为小茹找一个“妈妈”。 -


你的新娘，我叫珍姨。三十一岁的婚结的多少有点来之不易，那天你喝醉了，被几个伴郎和亲属抬回家的时候满嘴胡言乱语不知所云，珍姨站在我的身旁像一个客人一样不知该怎么招待她的丈夫，于是我说，珍姨毛巾，我说，珍姨，茶，我说珍姨，叔叔不喝绿茶，叔叔只喝红茶，我说珍姨叔叔喝的红茶不能泡是要煮的，我说，珍姨你放着让我来吧。 -我说珍姨。。。。。。


我像一个将军指使着我的小兵一样得意洋洋，直到你醒来后对我说，小茹，让你珍姨照顾我吧，你早点睡。我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哭的稀里哗啦，偷偷抹上的眼影也花的像妖孽一般。
那就是我十一岁时候的爱情。也是至今为止我唯一的爱情。 -



你结婚后的一个月，我固执的申请了学校寄宿，因为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多余的人，你不再需要我帮你洗衣服，不再需要我为你煮红茶，你自行车后座上是你的新娘而不再是我董小茹。我看着你接过我填写的寄宿单时落寞的脸心中却莫名欢畅。骆燃，骆燃，我在心中直呼着你的名字而不想喊你叔叔，我好奇想知道，我不在你身旁你会不会不习惯！ -

1993年6月1日 雨 -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我和妻子去学校接小茹，一路上小茹都没有说话，以前她看见我时跳着笑着的样子全不见了，满脸都是和她这个年龄不相称的淡漠与忧伤，本来，我之所以想结婚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希望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毕竟母亲的重要性不是我能够替代的。我结婚时对女方的唯一的要求也就是能接受小茹。然而这个孩子不仅没有因此淡掉脸上的阴郁，反而连原本的那一点开朗也全没有了。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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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翻看着你的日记，思绪在那些年里漂浮。1995年你有了骆小波，而珍姨因为产后抑郁症自杀身亡。我重新搬回了你的住处。 -

那些岁月里的恬静美好我终身难忘，你以父亲的姿势照料着我，而我以姐姐的身份照料着骆小波。我有时候常常在想，如果日子能这样一直下去该多好，我会安安静静的呆在你的身旁，帮你洗衣做饭，为你研墨斟茶，守着你，直到你变成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而我变成微微驼背的老太太。那个时候你还牵着我的手，像小时候一样，摇头晃脑的和我背古词，颤颤巍巍的拉着我在这个城市里有青山绿水的地方走走停停。和我一同谢幕一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间童话。
只不过，人生往往不会是你预想的那样。


1998年，7月1日 阴
我又结婚了，可小茹还是那么不懂事。



1998年，你重新再娶， 新妻子是你带的研究生，恬静温柔，骨子里散发着漂亮的书生气。我不只一次的渴望她是个又老又丑的女人，而事实上她的完美让我自惭形秽。


两年后，你和她因为工作的原因双双被派往澳大利亚。舍不得丢下我的你，求了好多好多的人，走了好多好多的路，才帮我办下了签证联系好了学校，而我却在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告诉兴高采烈的你我不想去，也绝不会去。


那年我正好十八岁，我看着你听完我的言语后，坐在客厅的角落里抽烟，任手中的烟灰烧得老长老长迷迷漫漫而忘了抖落心中就忽然轻松起来。我不是故意扫你的兴，我只是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在你生命里，我看着你和妻子为此欣喜忙碌的样子全身上下只有说不出的自卑。从我认识你的那刻开始我就一心一意的想要嫁给你，可是你总是等不到我能嫁给你的年纪就匆匆结婚。我在你面前千方百计的证明着自己的成熟，却被你书架上换上的青春期教育挫败的一塌糊涂。既不能做你的妻子，又当不好你的女儿，你让我跟着你漂洋过海去做什么呢？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伤透了你的心，这些年来你竟不曾亲自和我联系过，只是按月寄来我的生活费，直到我在你曾经任职的大学里教你曾经教过的书有自己的收入为止。我有时候常常幻想，幻想当年在机场的时候你发现了躲在计程车里哭得七零八落的我，于是放弃了登机，放弃了妻子，放弃了事业，和我回到我们最初住过的那间一厅一卧的宿舍，你教你的书，我上我的学，我们在阳光下一起背唐诗，你明亮的眼睛闪着光芒，头陶醉的晃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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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我总是努力遗忘着你携妻带子走进机场时的情形，可它们却仍然会在每个辗转反侧的夜里钻进我的思绪，你穿着蓝色布裳神色凝重背影无奈的模样总是在我眼前浮现。当年机场里昏黄色的阳光在记忆深处散落，我看见你转身给了哭闹不止要找姐姐的骆小波一个巴掌，而你年轻的妻子扯了扯你的衣袖，你缓缓的低下头，你那零零星星的几缕银丝在岁月里晃晃悠悠的刺疼了我的心。你养育了我十二年，却从没舍得骂过我一句，即便是你再次娶妻那天，我逃出家去喝得酩酊大醉让你苦寻一晚惹得宾客们难堪尴尬，即便是在你为帮我办移民焦头烂额终于妥当之后我轻描淡写的告诉你我绝不会去。而现在如此温文尔雅的你，却在机场的落地窗前，这样的转身给了你年仅5岁的儿子一记耳光，我摸着自己沾满泪水的脸颊总是固执的觉得你的巴掌其实是想打在我的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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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空已经黯淡下去，夕阳的光芒一缕一缕的被吞进云层中，我翻着你写给我的这本日记回忆着往日我们的嬉笑怒骂。想象你病中有些微微苍老却仍然英俊的脸。我尽量平静着自己的情绪，却仍然在看到你日记的最后一页时嚎啕大哭。 -
因为你日记的最后一页夹着一个信封，信封里沉甸甸的装着我从七岁认识你时照的每一张照片，得到过的每一张奖状，信封里还夹着一张字迹潦草的信，没有开头的称呼，也没有最后的署名，却是你病中的笔迹，真真切切。 -

信是这么写的 -
我一直以为收养你是一件正确的事情，给你一个家，一个爸爸 却不曾想这对你的人生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直到你拒绝和我一起乘飞机飞往澳大利亚。那天晚上，我忍不住翻看了你锁在抽屉里的日记，才恍然明白这么多年你并不仅仅当我只是一个爸爸。你善良，美丽，聪慧，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归宿，而不是你我之间这样短暂的温暖。 -

这么多年没有和你联系你不要恨我，我不是不想念你，我只是怕我的自私会毁掉你的生活。你淡若雏菊的容颜，美好柔婉的笑容，怎么能够伴着我这样一个垂垂老矣的男子呢？能够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已经是我此生的幸运。我只希望你这一生都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


信的末尾还有一首诗，你用笔把它们涂掉了，但我依稀看见这样几个字： -
我生卿未生，我老卿尚小。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卿好。 -
-

挺长的，没能坚持下来，不过第一篇有仔细的看，这个应该是你转载的吧。这样的文字很让人感动以及亲近。
很喜欢第一篇里的那句“天蓝的过于浓重”写的很有意境，又写出作者内心的沉重。哎要是你写的该多好啊

诶。。。你这个故事。。。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才呢

我生卿未生，我老卿尚小。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卿好。 -
恨不相逢未嫁时

引用:

诶。。。你这个故事。。。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才呢



还是你好，每次都顶我

引用:

还是你好，每次都顶我

引用:

我生卿未生，我老卿尚小。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卿好。 -
恨不相逢未嫁时


还君明珠双泪垂

读着好像在放电影的感觉。
lz太有才了。

引用:

读着好像在放电影的感觉。
lz太有才了。


弱弱的问一句，是不是我写得很不好看，怎么没有回帖。

文字优美哦，看得我有些大大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