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故事（原创）

我报考研究生，考试完之后，决定回一趟家，因为我有一两年没回家了。
    从20岁那年上大学，我经历了无数次离家和回家，这次回家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通往村里的马路已经开始破旧，据父母电话里说，村里已经要集资再修一条水泥路，
一条高速路也即将从这儿经过，我回家心切，马路和两边山上的桔园虽然亲切，但是都是
因为家的缘故。
   
    家，什么都没变，破旧的房子不时发出怪声，就像是穿过我的记忆来到我的眼前，门
前的杂草已经非常打眼，推开那扇门，屋子里的凌乱，告诉我母亲有一段时间不在家了。
隔壁黄毛嫂告诉我，父亲去了桔园。我心里想，爸爸妈妈都在，也许苍老了许多，哥哥姐
姐在县城里工作，似乎跟10年前三姐弟预想的那样安排似的，只有我一个人漂泊远方。
   
    我决定到处走走……
   
    村子里依稀有几户人家有炊烟升起，一切依然很亲切，大路上有几头牛懒洋洋的往牛
圈里走。远远地传来阿贵伯的粗嗓子：“阿崽！回了啊，在外面做什么啊？”
    我站在路边，80多岁的阿贵伯脚步蹒跚，手里一根乌黑的拐杖，
   “你要行（hang）那去（kuo）？”
   “我到处走走，看看。”
   “你扶着我吧，我也要到处走走。”
    我扶着他往村外走去。
   
    我没离开村子前，阿贵伯70多岁，身子硬朗。
   
    “停下吧！我们在这儿坐一会儿！”阿贵伯指着路边的大石板让我扶他坐下。
    “还记得那对面以前是什么吗？”他指着对面山上的桔园问我，
    “记得，以前是茶树林，我秋收假到那捡过茶子呢！”
    “那儿以前是一大片桐树林，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年……”
   
     他曾经给我讲过很多故事，都是我印象非常深刻的。
   
     “那年还没解放，龙飞天从上乡来，在高村打散了，有一批人就围在这里，后来没剩
几个。那会儿我才二十出头，那天也在，拿的都是火枪。后来抓到了一个十几岁的嫩娃子
就像你一样，你十几岁的时候样，几个人押着往那边去到那个大弯里，那时到处都是桐树
，那儿有一棵大桐树，就把他绑在那桐树上，还有一个据说是龙飞天的警卫员，年纪也不
大，绑在旁边那棵树上。”
   
    他抖抖索索的掏出纸烟袋，摸摸索索卷了一筒烟，吧嗒吧嗒抽了起来，长长地叹了一
口气……
   
   “嘿，那个时候，人命丑，龙飞天先年年前几百人下来抢，发财了，回去第二年那个
乡家家户户劳动力都跟出来了，说有一千多人枪，把锦和县城都打垮了，哪曾想在高村被
打散了，一帮人不讲良心，畜生投的，进人家屋里欺负媳妇闺女，在高村被打散了，好几
百人都被砍死在高村江边滩上，那年7月半（鬼节）上头那个乡，家家户户到江边上烧纸，
到现在还是这样。”
   
    “我们抓到那个嫩娃子，跟你很像那个，他旁边那个警卫员先打掉，一枪打在脑壳上
，脑浆都出来了，那嫩娃子就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叔叔伯伯，我是独子，我爸在我
还是月娃子时就死在常德船上，妈打单守寡身十多年，我才十五岁，我妈眼睛都瞎了，你
们放过我吧！我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是逼得没办法才跟他们出来。求求你们，把我放了吧
！”我们就没有打他，把它解开了，把枪子弹下了，让他走，他又哭了，“叔叔伯伯你们
救救我，我现在肯定走不回去，我不想死在路上，给我点吃的带路上吧。”我们就说，娃
子我们都没粮食了，你路上讨点饭吃，一路讨回去吧！”
    “那时人蠢，没吃的了就跟着人出来抢，这么小的娃子，也出来了！我们放了他，他
最后还是死在路上，听说在被人家取了枪，把后脚跟割断了，就死在路上了。”
    说完了，阿贵伯又摸摸索索卷了一筒纸烟，吧嗒吧嗒，用力的抽着，夹杂着长长的叹
息。
   
    “我老了！嘿……还是你们年轻人好，正赶上这太平世界，可以到处走走，不像我们
老头，只能窝在这山窝里，现在村子里就剩一帮老鬼了。”
   
    这个故事，我其实已经听了有很多遍了。
   
    “你看，这山上的桔林子，现在全是老家伙在侍弄，年轻娃子都到外面打工去了，桔
子也不值钱，只有老家伙还愿意弄，年轻人都走了。那边桔林子看见了没，埋着你莲嫂，
前年从外面回来，尿毒症晚期，几个月就死了，你阿毛满（叔叔）前几年也癌症死了，都
还年轻，看你和爷（ya），70多岁了，还围着桔林子忙这么晚。阿（鸭）客今晚有月亮你
这么早就收工了？”
    和爷牵着黄牛，慢慢吞吞地从那边桔林子走过来，
    “贵巴子你在这跟嫩娃子砍王百老啊！回（wei）去（可）了，夜（ya）了。”
    “扶我起来！我们该回去了！”
   
    “年轻人，以后多回家看看，别把家忘了，你爸爸现在一个人在家，累得不成样子了
，回来让他宽宽心吧！”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我拉亮了灯，爸爸在厨房忙着晚饭，
    “到哪?回来了！”
    “到外面走，碰到阿贵伯了。我买了熟菜，就我们两，不用炒菜了！”
    “他又出来走了？！看来死不了了，我还以为这次又要领一条烟呢！前几天晚上去看
他，他还下不了床。”
   
    腊月里，村子的夜很静。
    一阵响亮的爆竹声打破了夜空的沉静，狗吠叫起来。一会儿我听到父亲拉灯，摸摸索
索起了床，开门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父亲回家的脚步声，和他的说话声，
   
    “你阿贵伯刚刚咽气了，他夜饭前是不是跟你说了龙飞天的事？我们以前听过他说过
很多遍，他是从上乡搬下来的，随他爸很小的时候搬下来的，他妈留在上乡，据说有一个
弟弟，后来死了。”

    “明天早点起来去他家吃早饭，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