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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学林点将录(连转,待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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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降之剑 发表于 2010-5-21 20:36: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例言

作者:胡文辉来源:南方都市报
一、人类的历史并不等于英雄史和伟人史,但一部学术史,确实相当程度就是杰出学人史。古典体裁的学术史,如正史的《儒林传》,如《宋元学案》、《明儒学案》,无不以人为纲。故以“点将录”的形式评点学术人物,并非纯属文字游戏,也是具体而微的学术论衡。选择何种人物,即呈现何种学术观,人名录亦是一种学术史。

二、作为著述形式,“点将录”只是对单个学人分别作印象式的批评,看似轻松,但比之一般流水账式的学术史编纂,其实远为困难;因为这一工作,虽不要求学术史文献的堆砌,却最需要学术通识的贯注,不熟知百家,则不足以论一家。以诗学为例:近人汪辟疆《光宣诗坛点将录》、钱仲联《近百年诗坛点将录》,无论是撰写难度还是学术价值,就远非一般的诗歌史所能及。

三、近时有所谓“国学大师”的评选秀,虽不免鲁莽灭裂,但也是触发撰写“点将录”的动机之一。而此录的性质,则不以“国学”为本位,而是以“学术” 为本位;不以“大师”为号召,而是以“学人”为号召。在评估学人成绩上,偏向现代标准:重创新甚于重功力;重专精甚于重广博;重西方现代学术训练及背景,不重中国传统本位的学术取向;重实证主义的踏实工作,不重形而上学的古典思辨。此外,以新方法的引入、新领域的开拓为可贵,以有独特个性、有自家面目为可贵,而学力深、著作多而风格不彰者,如俞平伯、高亨、姜亮夫、张舜徽、吴世昌、程千帆等,则宁可舍弃在外。

四、民国以来的中国学术,一方面趋新求变,方法多取经西方;但另一方面,由于本土学术传统及学术资源的潜在制约,在研究领域上,仍不能不以中国的历史与文化为重心。故这一时期最具水准与成绩的学问,始终以中国领域为绝对主流;而在中国领域之内,又始终以广义的史学为绝对主流。易言之,是以“文史之学”,也即所谓“国学”最为发达。相比之下,专攻“西学”者,若不能将外域理论与本土史料融会贯通,则仅能处于仰人鼻息的转介地位,终难有原始的、系统的理论创见。“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中学为本,西学为末”、“中学为主,西学为辅”等语,倒可借以形容近百年中国人文学术的大势。故“点将录”的选择标准,亦侧重于“中学”本位的文史学人,而不照顾学科分布的均衡。

五、李泽厚形容近十数年学风,有“思想家淡出,学问家突显”之语;其实此语更可以概括清代以降近四百年的学术风尚。入民国来,内有清代考据学的遗传,外有西方实证主义的支援,里应外合,推波助澜;故胡适和史语所为代表的“新考据学”,更成为这一时代的学术大气候。这决定了有重要贡献的知识人,其研究工作多以史料考辨和整理为基础,以历史与文化的发现与阐释为取向。几乎可以说,这个时代只有 “考据家”,没有“理论家”;只有“学问家”,没有“思想家”。与此相对,传统的义理之学虽存一脉,却未能跳出古典观念体系的掌心,与现代学术规范接轨。以熊十力为例,其“思想家”的气魄有余,而陷于“六经注我”式的比附,在“学术”立场而言为不能实事求是,在“思想”立场而言又不能自出机杼。故“点将录”将熊十力一类的玄学家排斥在外。

六、民国以来学者如林,同一级别的名家众多,见仁见智,取舍为难,不偏不倚,谈何容易。事实上,所谓“文无第一”,论人尤难于论事;盖考辨事实,尚可能接近客观,而品评人物,势难避免主观。此外,为了切合各人的身份、特征,甚至为了增加娱乐性,此录在排行上也不尽拘泥。

七、在体例上,“点将录”以人为纲,每则首先评论具体人物的学术成绩、取向及方法,以见其学术史地位;再述其轶事逸闻,以知人论世,并增风趣;最后附以绝句一首,不拘一格,以留余味。故此录一方面继承舒位《乾嘉诗坛点将录》、汪辟疆《光宣诗坛点将录》、钱仲联《近百年诗坛点将录》的形式,另一方面又糅合了叶昌炽《藏书纪事诗》、刘成禺《洪宪纪事诗》的体裁,实为“点将录”与“纪事诗”的结合。

八、“点将录”的通行格式,是正榜头领一百零八员,另冠以旧头领一员,故此录共选入民国以来的中国学人共一百零九位。但中国是中国人的中国,中国学术却不仅仅是中国人的学术;论现代学术史,已无法自限于禹域之内,而回避国际汉学的成就。故别出心裁,突破体例,另选择有重要成绩及影响的域外汉学家附录于后。据《水浒传》第一百零五回,梁山好汉征服河北田虎,得降将计十九员,故以此为据,配以汉学家共十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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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扬 发表于 2010-5-21 20:36:19 | 显示全部楼层
旧头领一员 托塔天王晁盖 章太炎

作者:胡文辉来源:南方都市报  
章太炎(1869-1936),原名炳麟,字枚叔,号太炎。浙江余杭人。  

论清末民初的思想学术,可举三对师徒为代表:康(有为)、梁(启超),章(太炎)、黄(侃),罗(振玉)、王(国维)。罗、王关系在师友之间,但王氏的出人头地实赖罗氏的全力提携,故不妨亦以师徒视之。  

三对组合,在政治和思想学术两方面立场各异,恰成有意味的对照:康、梁在政治和思想文化上都属改良派,一方面倾向保皇立宪,反对革命;一方面以言论为 “批判的武器”,开启风气,转移人心,启蒙之功莫大焉。章、黄在政治上是激进派,鼓吹排满革命;在学术上却是保守派,以保存国粹为号召,排斥新材料、新方法,为清代小学(语言学)的殿军。与章、黄相反,罗、王在政治上是保守派,死心踏地做满清的孤臣孽子,身在民国,心怀复辟;但在学术上却是革新派,以出土文献的发现及整理为志业,尤以甲骨学的开创惊世绝伦,世称“罗王之学”。  

章、黄跟康、梁相比,在政治上未免冒进,而跟罗、王相比,在学术上又嫌滞后,两皆失措。他们虽能在古音学方面后出转精,却自限于传统小学的旧樊篱,不能转入现代语言学的新天地。  

章氏最严重的毛病,尤在门户之见太深,意气之争太甚。康有为信从今文经学,他以古文经学作为对抗;罗、王治甲骨文而声名鹊起,他则斥甲骨文为伪造。作为文字学大师,这可算是他学术生涯的最大败笔。  

在近代中国这一知识转型期,章氏实为过渡性人物,有守旧处,亦有趋新处。他是古典形态的博学鸿儒,于学无所不窥,留日期间更涉猎西学,视界已超出中土之外。平生著作甚丰,要者如《?书》、《检论》综观中国古今思想学术、政治社会;《国故论衡》总结传统的语言文字学、文学及诸子学;《?汉微言》泛论佛学、易学、老庄、儒学。此外,《齐物论释》借佛教思想阐释《庄子"齐物论》,可算比较哲学的会通之作,晚年自许:“若《齐物论释》、《文始》诸书,可谓一字千金矣。”
章氏门人众多,知名者有黄侃、但焘、汪东、朱希祖、钱玄同、周树人(鲁迅)、吴承仕等;章氏曾戏以太平天国诸王比拟各人:黄为天王,汪为东王,钱为南王(一说翼王),朱为西王,吴为北王。又,据说章氏本人也曾自称“章天王”,此与“康圣人”又成有趣的对比。
按:黄侃,字季刚,对传统经籍用力极深,拟五十岁以后著书,却在四十九岁病亡。他的古音分部综合清人旧说而后来居上,但守成有余,创新无功,现代语言学家如李方桂、王力、周法高等对他都有批评。他1935年去世时,杨树达在日记里更说:“近日学界人谈及季死,均谓季生时声望虽高,百年后终归岑寂…… 季刚受学太炎,应主实事求是,乃其治学力主保守……此俗所谓开倒车。世人皆以季刚不寿未及著书为惜,余谓季刚主旨既差,是享伏生之年,于学术恐无多增益也。”此谓黄氏即不早逝,亦未必能有大成,虽极苛刻,亦甚中其病。故将黄氏弃于梁山泊好汉之外,仅附记于此。
陈寅恪挽王国维诗有“文化神州丧一身”之句,盖将王氏一人视作中国文化的代表;而章氏直以中国文化的代表自居。民国初年他被袁世凯软禁于北京,在家书中称:“吾死以后,中夏文化亦亡矣!”与此类似,德国文学家托马斯"曼在纳粹上台后流亡美国,对记者说:“Wo ich bin,ist  Deutschland.”我在哪里,德国就在哪里!章氏将自身等同于中国文化,托马斯"曼将自身等同于德国文化,可谓中外之狂态略同。
章氏久享“国学大师”之誉,但声名虽臻于极盛,对学术界的实际影响却并不深刻。毛泽东当年曾说:“《水浒》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屏晁盖于一百零八人之外。”故此处将章氏拟为托塔天王,似扬而实抑,盖亦要将他屏于现代学林的正榜之外也。
诗曰:启蒙事业逊康梁,排满赢来举国狂。并世学人别流派,章黄原不及罗王。



sy风云 发表于 2010-5-21 20:36:22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榜头领之一天魁星呼保义宋江 胡适

作者:胡文辉来源:南方都市报

胡适(1891-1962),字适之,号藏晖室主人;安徽绩溪人。

唐代张为有《诗人主客图》,按风格将诗人分作六类,白居易诗雅俗共赏,故列为第一类之首,称“广大教化主”。胡适正可谓现代学术史的“广大教化主”,论影响之巨,并世无人能出其右。

余英时回忆,曾有大陆学术领导人访问耶鲁大学,席间谈及胡氏有谓:“胡适应该一分为二,他在学术上还有进步意义,但在政治上则是反动的。”余氏则针锋相对:“我们海外中国人的看法恰好相反。胡适在学术上早已被抛在后面了,倒是他的政治观念对于今天的中国还是有意义的。”王元化也说“读胡适书觉过时,读王国维书却不觉过时”。其实胡氏显得过时,正由于其影响深广,故当年的新见解及新方法多已常识化,所谓“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是也。

无论思想启蒙或学术革新,胡氏都可谓现代一人。在思想启蒙方面,白话文、新诗、个人主义、自由主义,无不带有胡氏印记。在学术革新方面,《中国哲学史大纲》、《白话文学史》皆为树立学术新范式的创世纪之作;其他论《诗经》、《楚辞》,辨《墨子》、《老子》,疑古史,考音韵,推扬戴震哲学,表彰崔述史学,虽多零篇散论,但转移风气,泽被学林,亦非浅鲜。

不过,论胡氏成就最精深的方面,当数古典小说及禅宗史考证,二者分别是其文学史、哲学史研究的延伸与深化。其中《红楼梦考证》为“新红学”开山,近百年来的红学史皆在其笼罩之下;又如《醒世姻缘传考证》,结论虽有争议,在写作上却堪称“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典范,罗尔纲甚至说他考证太平天国史的方法,即由此文领会得来。胡氏的禅宗史考证,可以说是现代佛教研究史上最重大的新突破,但相对而言,在国内学界却较受忽视,倒是在日本学界引发震动。他对神会地位的重估、对《坛经》成书的考辨,可谓锋芒毕露,是对禅宗史、佛教史研究的革命性贡献;《楞伽宗考》一篇,日本禅学权威柳田圣山誉为“……是胡适初期禅宗史研究论文的骨干,他不仅贯彻主张,而且满怀信心。这已经达到了胡适禅学论证的最高峰,为近代禅宗史的研究历史,带进了划期的新时代”。

胡氏平生著作,论俗世声名,以早年的《哲学史大纲》、《胡适文存》最为风靡;而论专业成就,则以中年的《胡适论学近著》第一集(1935年)最为精萃,《说儒》、《楞伽宗考》、《荷泽大师神会传》、《坛经考》、《醒世姻缘传考证》等名文都收录其中。这是胡氏个人学术的巅峰,亦代表了现代中国学术的巅峰。此后抗战开始,国家当存亡续绝之际,胡氏投笔从政,受命任驻美大使;并世学人在战时多能著述不坠,而胡氏则就此中断其学问生涯的鼎盛期。等他战后重返学界,无论是年龄(五十五岁)、身体(患心脏病)、身份(任北大校长、国大代表)、环境(内战),都已错过治学的黄金时代。

胡氏《哲学史大纲》、《白话文学史》皆有始无终,仅成上卷;盖以胡氏治学,以通观性的大手笔开始,而又转入细密化的专题考证,即由“大刀阔斧”转向“绣花针”的功夫,故积重难返,缺失“下面”一截,以至被黄侃讥为太监。按:张维华有《中国长城建置考》上编,惜至汉代而止,下编迄未完成,亦属著述有上无下之例。又,萧一山二十余岁即已出版《清代通史》上、中卷,而下卷仅成讲义,长期未能定稿;至年界花甲,才以胡氏为前车之鉴,续成完整的一部《清代通史》。他与胡氏同途而殊归,亦成对比。

胡氏为学,最重方法,但大体未超出考据学中心的“历史的方法”,也即唐德刚所谓“拿证据来”的学问,较欠缺社会科学观念的贯注。然而每一时代皆有每一时代的学术主流,胡氏方法以简驭繁,正契合时代的需要,开拓既广,创获亦多,终为一代正宗。

胡氏世称“胡博士”,但他1917年离美返国,因未将论文及时付印,迟至十年后才重赴哥伦比亚大学正式取得博士学位,遂启“冒充博士”之疑;但夏志清、余英时先后有所辨析,已基本廓清此公案。此外,胡氏一生共获得三十五个荣誉博士,亦中外所罕见。“胡博士”之号,信不诬矣。

诗曰:无地自由诚可哀,红楼白话此山开。鲁翁郭老归何处,博士翩翩今又来。

按:鲁迅在文化界,郭沫若在学术界,为前数十年的两大偶像,如今两皆沦落;而此消彼涨,胡适之则翩然重临。由此颇窥可见当代思想史之消涨变迁。





梦里又思花 发表于 2010-5-21 20:36:27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榜头领之二天?星玉麒麟卢俊义 王国维

作者:胡文辉  来源:南方都市报 

王国维(1877-1927),字静庵,号观堂;浙江海宁人。

王国维的生涯学问,大致可以辛亥革命为界,划分为前后两期:前期在思想学术上是维新派,以新学(西学)为尚,嗜习哲学,专攻文学;后期则转为文化政治上的遗老派,回归古学(国学),而以史学为志业。

《人间词话》、《宋元戏曲考》为王氏前期两大名作。《词话》辞简而意丰,表面上是中国本位的谈艺录,只是传统词话的继承;然而其中的别有会心之处,非有西方文学及哲学的素养绝不能道。王国维《词话》以主观领悟取胜,钱锺书《谈艺录》则以引证浩博取胜;而论文艺学术史上的地位,则王氏之轻,固不逊色于钱氏之重。《宋元戏曲考》为戏曲史的开山之作,王氏自称:“凡诸材料,皆余所搜集;其所说明,亦大抵余之所创获也。世之为此学者自余始,其所贡献于此学者,亦以此书为多。”其一空依傍的自得之情,溢于言表。

辛亥之后,王氏感伤满清之亡,耻食民国之粟,于是追随罗振玉东渡日本;并受罗氏的影响和帮助,尽弃早年所学而“反经信古”。当其时,作为旧制度的清室已土崩瓦裂,而作为旧文化的国学亦花果飘零,故二人将遗民的心事寄托于学问之中,以抱残守缺之志,为存亡续绝之业;王氏之所以由外缘的西学返回本土的中学、由枝叶的文艺之学返回根本的经史之学,即出于这种思想背景。故罗王之学,自学术本位而言,为考古的学问;而自政治本位而言,则为流亡的学问也。此后十数年间,王氏涉猎极广,举凡甲骨金文与经学小学,边疆民族与历史地理,流沙坠简与敦煌遗书等等,皆多有发明。而最享盛名者,自然要数《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及《续考》两篇,其要旨在于以甲骨卜辞与传世文献互证,钩沉出殷商一代的帝王世系,发千古未发之覆,遂成就“新史学的开山”的洪业。

对于王氏的成就,当代几无异辞,其国学大师的形象,近乎完满无缺;而在王氏所处的时代,却不尽然。如孙德谦责备他的考证穿凿而无关宏旨,张尔田暗示他重考据轻义理,章太炎反对他以甲骨文证古史,黄侃讽刺他匆忙立说、学无根柢,邓之诚批评他虽有创见而好赶时髦,钱穆则斥责他取巧拣漏、以考据代学问。对这类评论,宜作两面看:一方面此数人治学皆偏于守旧,都不能如王氏据新材料而有新发现,故其态度不免有酸葡萄的心理;另一方面,王氏研经考史确为半路出家,所凭籍者实在于迅速的悟性,而不在深厚的功力。

按:王氏的情形略同胡适。王、胡二氏,可谓近世以来学术史上最有发明、最多成绩者,而皆不纯以所谓学术功力取胜。盖二人对西方学问都能登堂入室,有思辨的根柢,故从事考证,实为以难就易;可知考证学的境界,不能仅从考证本身达致,不能仅依赖单纯的文献积累,而需要更广阔的知识背景及视野。胡适曾批评清儒太重功力而不重理解,实不谛为自我作辩护,亦不妨视为替王氏作辩护。

王氏应聘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导师之后,还保留着作为遗老标志的小辫子。据说王氏夫人曾劝他:“来到这个时候了,还留着这东西做甚么?”王答:“正是到了这个时候了,我还剪它做甚么!”

1927年,王氏以五十岁的盛年,自沉于颐和园昆明湖,成为近代文化史一大公案。关于其自杀的原因,世论纷纭,但无论如何,当时北伐军黑云压城的政治阴影,是对王氏最直接最重大的刺激。王氏与梁启超、陈寅恪号为清华研究院三巨头,但陈氏系后辈,当时著述亦仅寥寥;论名望及成就,实以梁、王并峙,分别为近代公共知识分子和专业知识分子的颠峰。王自沉后不足两年,梁亦病逝,终年也不过五十六岁;如此一来,近代知识界两大巨擘先后凋谢,国学研究院遂终成昙花一现。

王氏性格内向,但偶尔亦有顽谑之举。清末他在北京时,名士蒋黻曾集杜诗为春联云:“傍人错拟扬雄宅,异代应教庾信居。”王氏竟偷偷将春联改成:“傍人错拟杨雄宅,半夜须防石秀刀。”在新年大吉的时候,硬是将文人墨客的雅舍,比作梁山好汉的凶宅,可谓谑而近虐。这可见王氏也有性格促狭的一面。

诗曰:境界三重独上楼,卜辞证史溯殷周。若无一曲昆明水,或恐追随到满洲。

按:首句典出《人间词话》最有名的一节:“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夜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天太热 发表于 2010-5-21 20:36:29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榜头领之三天机星智多星吴用 傅斯年

作者:胡文辉  来源:南方都市报

傅斯年(1896-1950),字孟真;山东聊城人。

顾颉刚曾回忆,抗战前北京学界有一句流行语:北平城里有三个老板,一个是胡老板胡适,一个是傅老板傅斯年,一个是顾老板顾颉刚。三家皆兵强马壮,各据一方,遥相呼应。其中尤以傅氏长期掌控历史语言研究所,是真正的学派掌门,以至他自身的学术声名,也似为其“老板”身份所掩。

傅、顾二人,皆出胡适门下,顾氏扬名在先,而傅氏得意在后。顾氏1923年刊出《与钱玄同先生论古史书》,提出“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之说,迅即轰动学界。当时留学海外的傅氏亦一度大为惊佩,甚至称许顾氏在中国古史学的地位,“恰如牛顿之在力学,达尔文之在生物学”;并对友人表示:“颉刚是在史学上称王了,恰被他把这个宝贝弄到手;你们无论再弄到什么宝贝,然而以他所据的地位在中央的原故,终不能不臣于他。我以不弄史学而幸免此厄,究不失为‘光武之故人也’。”但傅氏回国以后,自食其言,不仅弄了史学,更直摩古史学之垒,遂与顾氏在上古史领域作逐鹿之争。

三十年代初期,傅氏以“古代中国与民族”为主题,接连写出《大东小东说》、《〈新获卜辞写本后记〉跋》、《夷夏东西说》、《周东封与殷遗民》等精悍之作,其中尤以《夷夏东西说》为骨干。傅氏认为商人起源于东方,夏族起源于西方,而东西方种族交相争王称霸,即为秦汉以前古史的基本线索。此文巨眼卓识,是近代以来学术史上最精彩的突破之一,不惟可与顾颉刚《与钱玄同先生论古史书》相提并论,还与王国维《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董作宾《甲骨文断代研究例》、胡适《红楼梦考证》及《荷泽大师神会传》等典范之作并列,亦毫无逊色。此外,《周东封与殷遗民》一篇,虽篇幅无多,却对殷周种族关系问题提出有力新解,直接影响到胡适《说儒》那篇宏文的撰作,并对胡适古史观的转变起到促进作用。同样治古史,顾颉刚用历史演进法,核心在于根据文献的年代前后考辨史实真伪;而傅氏则另辟蹊径,由地理和种族立场梳理历史线索。顾氏打破迷信的旧古史学,是对“信古”的反动,故称“疑古”;傅氏则建立新的古史架构,是对“疑古”的超越,已入“释古”之境。

傅氏最重要的专著,则数完成于抗战前夕的《性命古训辩证》。他在方法上将清代朴学与西洋历史语言学融冶一炉,一方面继承戴震《孟子字义疏证》、阮元《性命古训》的旧路,一方面结合“以语言学的观点解释一个思想史的问题”的新法;首先对“性”、“命”这两个概念溯源辨义,并以此为基础,进而辨析中国古代思想史上人性论与天命观的演变。对于此书,不仅史语所中人推重备致,连左倾阵营的赵纪彬亦誉为“穷究天人之际,通论思想之变,溥薄渊泉,精义时出,实有美不胜收之概”,陈垣甚至私下对儿子表示:“余阅《性命古训辩证》,深知余已落伍……”

傅氏以集体名义发布《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一开头即宣言“近代的历史学只是史料学”,但此系针对当时一般旧学风而言,实有矫枉必须过正之意。而反观傅氏本人,早年留欧时博涉文史哲、旁及数理化,故其治学亦方法多端,眼观六路,霸气横溢,绝非“史料学”所能拘束。

最为难得者,傅氏不仅是学术天才,更兼行政长才。他先后手创中山大学语言历史研究所、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抗战胜利后代理北京大学校长,随国民党政府迁台后任台湾大学校长。作为规模最大、延续最长的现代学术机构,史语所尤其最大程度地贯彻他的学术宗旨,重史料搜集及整理、重历史语言学、重实证主义、重断代的专题研究,对于现代学术风气影响至深且巨。其流风所及,虽日久生弊,以考据尽史学之能事,但总论其得失成败,则终为现代学术史的正统所在。而傅氏一手筹划,指引有方,故拟为智多星吴用。

与其师胡适类似,傅氏亦属于议政而不从政的参与型知识分子。他对官僚资本集团的贪腐深恶痛绝,抗战期间,他在公私场合皆极力抨击行政院长兼财务部长孔祥熙,直至孔氏倒台;1947年,他又发表《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开不可》等文,促使宋氏辞去行政院长职。傅氏以言论为炸弹,连续轰倒两大政界巨头,故时人有“傅大炮”之称。可是孔、宋虽去,国民政府的经济危境依旧无法挽回,反倒每况愈下,终至土崩瓦解,此又非“傅大炮”所能料及矣。

傅氏以体胖闻名,久患高血压,1950年因脑溢血辞世,终年五十五岁。

按:梁启超、王国维、黄侃亦皆寿仅五十上下,可见治学不在年高,精力充沛、学问猛进之时,多在半百以前也。

傅氏有侄傅乐焕、傅乐成,乐焕专攻辽史,乐成则以唐宋史为重心。1949年,乐成随傅斯年赴台;乐焕则留在大陆,“文革”时投水自杀。

诗曰:夷夏东西说最精,居然胖子是书生。敢教孔宋俱翻倒,赢得人呼大炮名。



哇泽 发表于 2010-5-21 20:36:3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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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align=center><FONT size=4><STRONG>正榜头领之四 天闲星入云龙公孙胜 陈寅恪</STRONG></FONT><FONT size=4><STRONG></STRONG></FONT><BR></DIV>
<P align=center><STRONG><FONT face=Verdana>作者:胡文辉  来源:南方都市报</FONT></STRONG></P>
<P>陈寅恪(1890-1969),中年号青园居士,晚年室名寒柳堂、金明馆;江西修水人。</P>
<P>陈寅恪平生的治学取向,明显可以划分作三期,周法高、余英时先后已有讨论。大抵早年博涉中外语言,包括梵文、巴利文、波斯文、吐火罗文、?卢文、突厥文、西夏文、蒙文、满文等古语文,藉此由比较语言方法入手,探讨佛教史、中外交通史等问题,属于当时欧洲东方学的主流;限于国内的学术条件,中年以后乃专注于魏晋南北朝至隋唐之际,亦即“中古以降民族文化之史”;晚年复退而求其次,仅以陈端生、柳如是两位才女为主要研究对象,稍寄托其心事,所谓“著书唯剩颂红妆”是也。</P>
<P>故其学问轨迹大致可作一概括:在地理上由异域而本土,在时代上由中古而明清,在方法上则由欧陆汉学而中国本位的文史之学。</P>
<P>陈氏成就的高峰,实在学术生涯的第二期,即中古史方面。综观种族文化的融合,追溯典章制度的源流,有《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观察政治集团的兴衰,分析外交内政的关联,有《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以诗证史,以史笺诗,则有《元白诗笺证稿》;其他散篇论文,从社会到宗教,从文学到音韵,吉光片羽,尤多妙解新义。至于暮年完成的巨著《柳如是别传》,虽为今人所艳称,但其时陈氏目盲力衰,考辨每流于繁琐拖沓,疏漏亦所不免,已不复壮年气象矣。</P>
<P>按:一入老境,精神焕散,治学殊不易言。如胡适晚岁耗费近二十年之力考证《水经注》,为戴震抄袭赵一清公案作辨诬,用力多而发明少,且结论尚有争议,正与陈著《别传》成一对照;此外,如董作宾试图据甲骨文构拟《殷历谱》,又如爱因斯坦试图建立“统一场”终极理论,哥德尔试图证明“连续统假设的独立性”的数学难题,都属于中年以后研究工作失败之例。相比之下,陈氏以一盲翁而成此大著作,虽未大成,已不可及。</P>
<P>陈氏曾被归入“史料学派”,实甚皮相;盖史料不过是陈氏学问的第一层功夫,他不仅不为“史料学”所限,更超越于“考据学”之上。他的长处,不仅在史料搜集的丰富,尤在史料辨析的细微,纵使见人所常见,亦能发人所未发;他善于从史料的缝隙发现问题,能作大胆的联想和推衍,层层深入,曲径通幽,而入柳暗花明之境;他更能在细心考证的前提下,因小见大,由局部的史实考订达致宏观的历史通识,而兼备清人考史方法之细与宋人论史眼光之大;甚而通古今之变,借古人的酒杯,浇个人的块垒,将自己对当代政治的体认,融入古代历史的思辨之中。陈氏取径多方,手眼通天,唐长孺誉之为“胜义微言若有神”,故拟作呼风唤雨、驱神遣鬼的公孙胜。</P>
<P>陈氏游学欧美多年,但未猎取任何学位,亦无任何专著,而甫一返国即得入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与梁启超、王国维并踞导师之列,可称异数。此亦因为他有世家背景,有人脉关系,其父陈三立与梁启超更为清末变法时代的故交。</P>
<P>在中西思潮激荡的近代历史处境中,陈氏持论偏于保守,认同“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中国文化本位论;但他在饮食方面则甚西化,喜吃牛奶、面包、牛油。相反,主张“全盘西化”的陈序经却喜吃中餐,习惯用筷子。故陈氏曾跟陈序经开玩笑:“陈校长的‘全盘西化’是假的,我的‘全盘西化’才是真的。”在思想文化方面坚持中国本位,在物质文明方面接受西方事物,此即陈寅恪的“中体西用”欤?</P>
<P>1953年,陈氏谢绝北上就任中国科学院中古史研究所所长之职,并公然表示“不能先存马列主义的见解,再研究学术”,自此独立不迁,长作岭南人。因为他目盲老病,加上学术地位崇高,得免于参与日常政治学习及历次思想批判运动,是其不幸之幸;然而他未能早逝数年,而亲历“文革”最疯狂的时期,于公于私,于身于心,其痛为何如,此其终不幸也。</P>
<P>诗曰:元白歌行钱柳诗,苹花不采岭南时。左丘盲目原天意,满纸无非马克思。</P>
<P>按:陈氏1953年有诗“不采苹花即自由”,乃反用柳宗元“欲采苹花不自由”之句,表示不去北京,以期在学术上保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第二句典出于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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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home 发表于 2010-5-21 20:36:37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榜头领之五天勇星大刀关胜 陈垣

作者:胡文辉  来源:南方都市报 

陈垣(1880-1971),字援庵;广东新会人。

新会援庵,义宁寅恪,并称“史学二陈”;援庵生长南粤,寅恪归老南粤,实为岭南学术史的荣光。

二陈俱以史学考证名世,而取径各异,严耕望有精辟的总结:陈垣偏于“述证”,重在史料搜集的详赡和史料排比的条理,虽平实而稳健;陈寅恪则偏于“辨证”,重在史料的巧妙运用和辗转分析,虽高明而危险。故陈寅恪之学,仿佛天马行空,“分析入微,证成新解,故其文胜处往往光辉灿然,令人叹不可及。但亦往往不免有过分强调别解之病,学者只当取其意境,不可一意追摩仿学;浅学之士若一意追摩,更可能有走火入魔的危险。”相反,陈垣之学则如坦克履地,“虽不若寅恪先生之深刻多新解,但扎实稳健,而能见其大,虽卑之无甚高论,技术上作委蛇曲折反复辩论之处也不多;但其创获着实丰硕。前辈学人成绩之无懈可击,未有逾于先生者。”大抵陈寅恪为考史之学,陈垣则为述史之学。陈垣重视目录学、校勘学、史源学的基本功,尤其强调史料的“竭泽而渔”;尽管陈寅恪被视为“史料学派”、胡适强调“有一分材料说一分话”、傅斯年宣扬“历史学只是史料学”,但相比之下,陈垣实际上更接近于史料学派。

陈垣最有突破性的撰述,集中在学术生涯前期,尤以所谓“古教四考”,即《元也里可温教考》、《开封一赐乐业教考》、《火祆教入中国考》、《摩尼教入中国考》为代表,钩沉出久已湮没的早期基督教(聂思脱里派)、犹太教、火祆教、摩尼教入华史迹。《元西域人华化考》用力湛深,体大思精,亦是中西交通史、民族史的空前之作。“古教四考”及《华化考》诸篇,除本身史料详备、梳理清晰的优点之外,在选题上亦契合新学术风气的转变,既填补本土学界的空白,更跻身国际汉学的前沿,故能震动中外,一举奠定其史学地位。

按:陈氏早年信仰基督教,故他对西方宗教入华史的重视与挖掘,当与其信仰背景有关。事实上,他第一篇正式论著《元也里可温教考》,即缘起于天主教会属下辅仁社的课题。

不过,陈氏不通外文,史学能力限于禹域之内,故其中外交通史、宗教西来史及蒙元史的研究,此后已难以为继,而逐渐转向本土宗教史及历史文献的研讨。另一方面,因为抗战发生,他更有意识地将民族主义情绪,假借“宗教三书”以作发扬:《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表彰北方宋遗民不仕金朝的义节,《明季滇黔佛教考》发掘明末逃禅遗民的反清心理,《清初僧诤记》贬斥清初佛门新贵攀附异族统治的丑态;此外,《通鉴胡注表微》钩稽胡三省注《资治通鉴》所流露的故国情怀。凡此都能以今释古,借古喻今,在史料详博、考订坚实的基础上,寄托他对时事的感慨和认识。

陈氏将其治学历程总结为四个姓氏:钱、顾、全、毛。早年服膺钱大昕,为纯粹的考证;九一八事变之后,推重顾炎武,重经世实用之学;北京沦陷后更讲授全祖望,发挥民族气节,提倡“有意义之史学”;最后,“得学毛泽东思想,始幡然悟前者之非”。1952年他致杨树达函有谓:“来示谦欲法高邮(王念孙、王引之父子),高邮岂足为君学?况我公居近韶山,法高邮何如法韶山?”则陈氏的学术思想,此时固已由谢山(全祖望)转韶山(毛泽东)矣。然而陈氏以谢山为法,能迭有名作,以韶山为法,又何所成?

陈氏早年从政,曾任北洋政府教育部次长、众议院议员;以后转入学界,仍能与时进退、与世浮沉,从国民党时代的辅仁大学校长,到共产党时代的北京师范大学校长,始终身名俱泰,真可谓圣之时者。陈氏与政治的交涉,平生有两大事件:一是1923年以众议院议员身份参与曹锟贿选,成为有名的“猪仔议员”,是为陈氏最严重的政治污点;二是1949年发表《给胡适之先生一封公开信》,这既表示与故人胡适在思想上分道扬镳,也表示对革命政权在政治上衷心拥护。在著名的旧知识分子中,陈氏遂成为向新政权输诚的第一人。共产党即新时代的红色梁山泊,则《给胡适之先生一封公开信》者,亦如后来数以百万计的批胡文字一般,乃知识分子落草梁山之投名状也。

子陈乐素,孙陈智超,皆长于宋史。

诗曰:议员猪仔有惭颜,老去红朝著述悭。一代史宗与时进,谢山不拜拜韶山。




灌水健将 发表于 2010-5-21 20:36:39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榜头领之六 天雄星豹子头林冲 罗振玉

作者:胡文辉  来源:南方都市报 

罗振玉(1866-1940),字叔蕴、叔言,号雪堂、永丰乡人、贞松老人;浙江上虞人。

借用马克斯?韦伯的著名命题,罗振玉既是一位“以学术为志业”者,也是一位“以政治为志业”者。他在学术与政治两方面,皆从事于“抱残守缺”的事业:在学术上以挽救遗佚的古典学术文献自任,在政治上以挽救衰微的满清君主统治自任。结果,他在学术上成就不世之功,而在政治上终成南柯一梦。

王国维在《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国新发见之学问》指出,“今日之时代,可谓之发见时代,自来未有能比者也。”并将近世的学术新发现总结为五项:殷墟甲骨文、西域汉晋简牍、敦煌遗书、内阁大库明清档案、异民族古语文资料。而罗氏于此无不身与其役,搜罗在前,传布在后。其个人著述,于甲骨文,先后有《殷商贞卜文字考》、《殷虚书契考释》;于汉简,有与王国维合作的《流沙坠简》;于敦煌遗书,有考订年代、校勘文字的大量题跋,更有《补唐书张义潮传》、《高昌麴氏年表》、《瓜沙曹氏年表》等补史之作。除此之外,其他新旧文物的汇编和整理尚多,于青铜器,有《三代吉金文存》;于石刻,有《石鼓文考释》、《汉熹平石经残字集录》、《增订碑别字》,更据金石史料而有《唐折冲府考补》;于玺印,有《齐鲁封泥集存》、《贞松堂唐宋以来官印集存》;于器物杂项,有《古明器图录》、《古镜图录》、《历代符牌录》等等。其他竹头木屑,更不胜枚举。

罗氏在《与友人论古器物书》中,提出古器物学的概念,实可视为其学问取向的核心。尽管古器物学仍是前现代的旧式考古学,尽管罗氏没有以“历史学只是史料学”为号召,但他的学术实践,正契合于傅斯年所谓“扩张研究的材料”、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的宗旨。故他实在是现代考古学的先行者,借用陈寅恪语,即现代学术史的“预流”。罗氏曾在1922年致王国维函中有谓:“兵戎满地,来日大难,我辈乃欲于此时为抱残守缺之计,冀存三百年之史料,亦可谓天下之至愚,未尝不自笑也。”在天翻地覆的乱世,罗氏以私人一己之力,为传古继绝之业,尤为不可及;其成绩之浩翰,不惟空前,亦已绝后。

罗氏一生精力,多消耗于文物搜集、整理方面,为人之学最多,为己之学稍少,故论考证的精审深入,反较王国维为逊色。但作为甲骨学的开山,仅凭《殷虚书契考释》一种,亦足以垂世不朽。(按:甲骨文为中国近代以来最重要的新发现及新学问,最早的搜藏者有王懿荣、王襄、刘鹗,最早的释读者有孙诒让,但真正发皇体例、奠定基础者,则以《书契考释》为始,郭沫若评论此书“使甲骨文字之学蔚然成一巨观。谈甲骨者固不能不权舆于此,即谈中国古学者亦不能不权舆于此”。)而王国维能发殷商史千古之覆,也正是基于罗氏的考释之上。

罗王之学,世所艳称;而论罗王之学的形成,自以罗振玉居于绝对主动的地位。盖不论早年教育、个人生活、学术资料乃至治学方向,罗氏对王国维都具有决定性的帮助及影响。辛亥革命后罗、王东渡日本,罗对王表示:“方今世论益歧,三千年之教泽不绝如线,非矫枉不能反经。士生今日,万事无可为,欲拯此横流,舍反经信古末由也。”王氏闻而惊诧,乃决然“尽弃所学”而转治古学。故世无王国维,罗振玉仍为罗振玉;而若无罗振玉,则至多仅有文学史家的王国维,必无古史学家的王国维矣。此为近世学术史上至关紧要的一段因缘际会。

胡适与罗、王皆有交往,晚年回忆:“静安先生的样子真难看,不修边幅,再有小辫子,又不大会说话,所以很少出门,但他真用功。罗振玉就不同,身材高大,人又漂亮,又会说话。说起话来又有丰采。真漂亮!”人往风微,此亦难得逸闻也。

弟振常,从事文献学;长子福成、三子福苌,皆攻西夏文;四子福葆,治金石、文字;五子福颐,专治玺印;长孙继祖,精辽史。其一门所学,亦多属罗氏本人学术旨趣的延伸。

诗曰:殷墟汉燧又敦煌,补史勘经尽日忙。大力若非罗叔蕴,何曾考古有观堂。



 楼主| 舞降之剑 发表于 2010-5-21 20:36:43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榜头领之七天猛星霹雳火秦明 顾颉刚




作者:胡文辉  来源:南方都市报

顾颉刚(1893-1980),原名诵坤;江苏吴县人。

在现代史学界,论人员齐整、阵容盛大,自以傅斯年领导的历史语言研究所最有势力;但若论宗旨鲜明、风气激荡,倒要以顾颉刚为首的古史辨派(疑古派)最有影响。

古史辨派的揭竿而起,自然要以顾氏1923年的《与钱玄同先生论古史书》为标志。顾氏在这篇仅四千余字的非正式论文中,提出“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说,其主旨为“时代愈后,传说的古史期愈长”,“周代人心目中最古的人是禹,到孔子时有尧舜,到战国时有黄帝神农,到秦有三皇,到汉以后有盘古等”;也就是说,由文献的年代观察,旧古史系统中的帝王,愈是号称古老者,其产生的时代反而愈晚近,故古史系统的形成是“譬如积薪,后来居上”的结果。此论一出,如拨浮云而见青天,“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的旧古史观遂轰然崩解。顾氏虽遭遇信古派的反击,但他愈辨愈勇,因风借力,更网罗当时学人相关的古史讨论及古文献考辨,主持编纂为《古史辨》;由此,“古史辨派”遂迅速冒起,成为民国学术江湖的一大字头。顾氏后来自称《论古史书》为“轰炸中国古史的一个原子弹”,他对旧史学的破坏之功,并世无人可及,故拟为现代学林的霹雳火。

按:顾氏疑古思想的发生,或以为暗袭日本白鸟库吉的先见之明,或以为继承清代崔述、康有为的本土经学传统。这两种思路都略嫌拘泥。综观其时的知识语境,疑古思想的发生既有内部因素,亦有外部背景。论内缘,论最直接的刺激,当源于胡适对古史的理性批判态度;胡氏讲中国哲学史,截断众流,“用《诗经》作时代的说明,丢开唐虞夏商,径从周宣王以后讲起”,对于顾氏原来“充满着三皇五帝的脑筋骤然作一个重大的打击,骇得一堂中舌挢而不能下”。胡氏的《井田辨》、《水浒传考证》皆运用“历史的方法”,着重辨析不同文本的时代演变,更是顾氏疑古方法的滥觞。论外缘,论广义的思想背景,则出于西方古代史的参照,与西方近代史学观念的引入;白鸟库吉之于日本,顾颉刚之于中国,其实都属于西方史学实证主义与批判精神浸淫下的产物。

顾氏曾有撰写“古史四考”的庞大计划,对旧古史的帝系、王制、道统、经学四方面,拟分别作一总清算;可惜他暴得大名,任事太多,结果无一完成,仅得《中国上古史研究讲义》一种,亦不过“帝系考”计划中的一部分。不过,他一生虽未完成系统的巨著,却留下数量浩瀚的读书笔记;精华部分四十年代已辑为《浪口村随笔》,以后重加删订,易名《史林杂识初编》。此著在体裁上为中国古典学术笔记之续,虽简短而精粹;而且能借边疆民俗证史,在方法上固已“走出疑古时代”。除《论古史书》之外,为顾氏最可传世之作。《论古史书》为破坏性的史学,而《史林杂识》则为建设性的史学。

顾氏的辨伪工作,不免有疑古过勇之病,如《五德终始说下的政治和历史》信从晚清今文学说,前提已误,煌煌十四万言,终属劳而少功;《从〈吕氏春秋〉推测〈老子〉成书年代》断《老子》成书于《吕氏春秋》之后,更可谓满盘皆输。但古史辨学派的真精神,在于对史事真伪和文献年代的存疑态度,“宁可疑而过,不可信而过”,疑而后辨,辨而后信,实切合现代史学的实证要求,故其个别结论纵有过当,而基本原则终不可抹杀。“疑古”固非史学的目的,然而必有“疑古”的前提,才可能有进一步的“释古”境界可言;否则,所谓“走出疑古”,终不过沦为“信古”的借尸还魂而已。

顾氏成名之后,不仅提携人才,不遗余力;且能求同存异,尤见胸襟。钱穆回忆在苏州省立中学时,“……读康有为《新学伪经考》,而心疑,又因颉刚方主讲康有为,乃特草《刘向歆父子年谱》一文与之。然此文不啻特与颉刚争议,颉刚不介意,既刊余文,又特推荐余至燕京任教。”又如顾氏在燕京大学讲授“尚书研究”,涉及汉武帝时的十三州问题,研究生谭其骧对顾说表示异议,顾氏不仅鼓励他将见解写出,跟他作平等讨论,更将彼此的讨论印发成讲义公之于众。

诗曰:夏都殷邑辨参商,尧舜遗踪更渺茫。疑古精神莫轻弃,君看今又祭羲黄。




天太热 发表于 2010-5-21 20:36:47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榜头领之八天威星双鞭呼延灼 钱穆

作者:胡文辉  来源:南方都市报

钱穆(1895-1990),字宾四;江苏无锡人。

陈垣早年为纯客观的历史考证,至抗战前后,受时事刺激,转而重致用、崇气节,从事“有意义之史学”;钱穆一生的学问取径,亦以抗战为分界,由考证而转义理,由专精而转宏观,由整理国故而转表彰传统,由实证主义而转文化保守主义。

钱氏早期颇受考据派赏识,尤其得到顾颉刚的提携,而学风亦受其沾染。《刘向歆父子年谱》在结论上否定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亦间接反对顾颉刚的立场,但在方法上固未脱离考证樊篱;专著如《先秦诸子系年》考订诸子年代及事迹,单篇论文如《关于老子成书时代之一种考察》辨《老子》出于《庄子》之后,《周官著作时代考》辨《周礼》作于战国,《周初地理考》辨周人起于山西,《古三苗疆域考》辨三苗故地在河南、山西间,多承疑古作风而一反旧说。钱氏以后亦承认:“……而余则疑《尧典》,疑《禹贡》,疑《易传》,疑老子出庄周后,所疑皆超于颉刚。然窃愿以考古名,不愿以疑古名。疑与信皆须考,余与颉刚,精神意气,仍同一线,实无大异。”

钱氏以考证功夫打入主流学界,至三十年代,一方面个人已站稳脚跟,不必再追随潮流;一方面国家外患日深,思有以振作人心,乃藉中国通史的讲授以表白其保守史观,此即《国史大纲》之所由起。近代以来,中国通史之作甚多,而无一完善者,《大纲》已可谓鹤立鸡群。《大纲》的宗旨,大致为一种中国特殊论,反对以西方理论阐释中国历史,处处表彰“对其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而文化自恋的气味未免过于浓重;同时,钱氏在此书《引论》中对考据派作公开批评,亦表示反出曹营,自立门户。

自此以至暮年,钱氏精力不衰,著述宏富,多至不可胜计。要者如《庄子纂笺》、《中国历史研究法》、《朱子新学案》、《现代中国学术论衡》,皆足以自立;《国史新论》泛论中国古代政治、社会及知识分子,《中国学术思想史论丛》自上古至明清顺流而下,分别为单篇论述的总汇。钱氏后半生,大抵以传道解惑之心著文讲学,故普及之功大,专业之功浅,若仅论精密深入,则不逮早年远甚。其综论中国历史及学术,以学力所在,尚不乏见道会心语;惟现代知识肤浅,而又好作中西文化比较,则往往信口开河,不脱五四时代梁漱溟、李大钊的口吻。

钱氏在政治上亦趋向保守,他有一非常异议可怪之论,即认为中国传统政治非但不是君主专制,实为“一种自适国情之民主政治”。则吾国古已有“中国特色的民主政治”,今更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前后辉映,何其漪欤盛哉。

按:现代新儒家一系的张君劢、徐复观,与钱氏同样持中国文化本位论,但于钱氏此论,皆深恶痛绝。张氏有《中国专制君主政制之评议----钱著〈中国传统政治〉商榷》,以三十万言篇幅,对钱氏二万言的《中国传统政治》逐条批驳;徐氏有《良知的迷惘----钱穆先生的史学》,亦批判钱氏“所发掘的是二千年的专制并不是专制,因而我们应当安住于历史传统政制之中,不必妄想什么民主”。

1949年,钱氏南下香港,创办亚洲文商学院(后改名新亚书院);至1967年迁台定居,成为蒋介石的座上客,并住进以官地官款建造的素书楼。而钱氏受宠若惊,亦报之以《总统蒋公八秩华诞祝寿文》,竟歌颂蒋氏为“吾国历史人物中最具贞德之一人”。从为古代君主制作辩护士,到为当代独裁者作帮闲,亦可谓顺理成章欤?故李敖指责他肉麻无耻,“成为蒋介石养育卵翼的御用学者,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败笔”,并表示“我为钱穆惜,他有做成真正‘一代儒宗’的机会,可是他却做成个假的。历史上,真正‘一代儒宗’是不会倒在统治者的怀里的!”语虽苛刻,却中要害;而余杰《我来剥钱穆的“皮”》一文,则不免拾李敖余唾,出语轻薄,对学问亦缺乏素养及同情,可谓过犹不及矣。

钱氏与占据学界主流的考据派凶终隙末,尤其受到傅斯年一系的排斥,故中央研究院第一届院士选举,钱氏名落孙山。至1966年始获提名,钱氏耻而不受,并愤愤表示:“民国三十七年第一次选举院士,当选者多到八十余人,我难道不该预其数!”两年后,钱氏始同意列名院士。

诗曰:院士荣名授已迟,香江讲学亦宗师。只缘老蒋虚前席,惹得狂生剥尔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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